罪恶感
每年的春秋,我都会被极其严重的过敏性鼻炎折磨。
长期的睡眠不足,以及永无止境的其他方面的折磨,让我的记忆力和逻辑能力衰退;红肿流泪的眼睛,看周围的一切,唯一的区别只有颜色不同。现实与我从感官上隔绝开了。
周日傍晚我给母亲发消息,说明天要请假,我快要死了,不能去上学了。晚上父亲拉着我去了趟医院。回来后得知已经请完假了。
早晨五点多惊醒,意识到自己今天不用上学了,但已经醒了,再睡去就很难了,面朝哪个方向,只能听鼻子的,我躺在床上看着外边蒙蒙亮的天,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 —— 我愿称之为罪恶感涌上心头。
我确确实实地请假了,我确确实实地在早上七点多不能再入睡,起床了,我确确实实地头脑发昏,我确确实实地低烧了。一切都是那么正当,一切都是那么合理。但那股罪恶感始终在我心头萦绕。
昨天去医院的时候我在手机上写下了这几段文字:
我于前往医院的路上,写下这些文字。如果再不倾诉,我将会在路上随机杀掉几个人,或者杀掉最令我痛恨的人,然后自杀。
自入秋以来,过敏的痛苦如影随形地折磨着我,无论我身处何处。
旁人看来,只是得了一个长期的感冒,我首先要杀死的就是这种人。视他人苦难如秋风,任它从耳边划过。在他看来这秋风习习,霜叶飘零,一派凄寂唯美;在我看来,这秋风是该被杀害、分解、扒皮饮血、敲骨吸髓的恶畜,是该被杀死的、是苦痛之源!
自九月份以来这短短十七天,我所言次数最多的话语,除泄愤诅咒他人的污秽之语外,就是『我脸上的每一个洞都在漏水』。
我脸上的每一个洞都在漏水!
一天二十四小时,从何时开始算才是明天?十二点?日出?这个分解是极度模糊的。我看不到时间,我常常在深夜被最原始的,对死亡的恐惧、对窒息的恐惧惊醒。我床边没有任何能让我感知时间的设施,只能从脸上眼眵的覆盖程度,以及喉咙、眼球的疼痛程度,粗略判断现在是前半夜还是后半夜,然后在床上挣扎等待那恶畜放过我,让我入睡。
六点在昏胀的头痛中,准时起床进行洗漱,脸上永远是黏黏糊糊的,有封住眼睛的眼眵、过敏淌出的眼泪、控制不住的鼻涕,伴有鼻孔撕裂般的疼痛、张嘴睡觉流出的口水。脸上永远是黏黏糊糊的,怎么清洗都如此。及时这样,也要在十分钟内洗漱完,冒着被呛死的风险洗脸,冒着被憋死的风险刷牙。
那时还没定下来要请假,我被这种不确定性,或者说是不安感折磨着。终于如愿以偿请假,还不能在家里安心休息,反而继续被罪恶感折磨。
随着年龄的增长,随着年级的增长,每一次请假的罪恶感都会增强。
这种罪恶感来自我的同龄人们都在学校上课,我在家里睡大觉、看闲书。但这是理所应当的,我生病了。这不是理所应当的,我会落下很多进度。
这种紧张的氛围从开学第一天就开始渲染了,那天召开了年级会,会议精神可以粗略概括为初三是决定人生的一年、这是人生的一个转折点。
去你妈的吧。
又谈起人生,说大话。比起什么腰缠万贯、名利双收、坐办公室吹空调、走上人生巅峰等狗屁,回首十四年,我突然觉得我今天得以存活在这个世界上都是巨大的奇迹。我的母亲没有早产,我出生的时候没有染上大病,我幼年没有被温泉淹死,我没有在那次摔死,我没有磕得头破血流、粉身碎骨,没有在某一时刻从那个完全是为人自杀而准备的教室的窗户跳下去,真是奇迹。
每一次请假,我都感觉现实远远离我而去了。有时候它也会停下脚步等着我,但已经不是真正新鲜的现实了。我与今天上学的同学们是割裂的,我与在外上班的父母是割裂的,我与外边的世界是割裂的。我今天没去学校,但秋天恶心的阳光还是沐浴着校门口刻着校训的石头,从早晨睡到放学的那个人从来没醒过,教室空调后面的虫子依然在蠕动。时间依然在流动,现实依然在奔腾着离我而去。
初秋的天空湛蓝的可怕,从夏天延续到现在的虫鸣清晰可闻。
这太不真实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