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请各位勇士们扣好胸前的安全带。”

一个甜美的机械女声响起。那是跳楼机开始运行前例行朗读的温馨提示。

我从来都对这种游乐园没兴趣,但还是被硬拉来了。我当然不会花钱,冒着危险体验所谓的刺激感。

我们在一个静僻的拐角,弟弟被挖掘机铲土的项目吸引住了。八月醉人的阳光和聒噪的蝉鸣把周围一切事物都裹挟起来了,有时其他游乐项目的方向传来的尖叫刺痛着颅骨。我趴在租赁来的观光车上,望着眼前摆动的树影。

透过树影,看到了一条河,那条弯弯的波光粼粼的水道两边只有两排木栏杆,上面贴着“禁止攀爬”的告示。我向来都一个怕水、怕河、怕海,所以和河湖海有关的旅游提议都被我坚决反对了。

对于一个不会游泳的人来说,生与死之间隔着的,就是这一栏崎岖的木头吧?如果那个人站在了那栏杆旁,生与死就在一念之间吧?那一排木栅栏就是这一念幻化的实体吧?

我感觉花钱体验濒死快感和溺在刺眼的阳光普照的,温暖的河水里区别并不大。但我再怎么争辩,在勇士眼中,也都是胆小者的狡辩了。我看到那澄澈的水面下有一条红鲤鱼。

想得出神,被一阵化学试剂的刺鼻味道拉了回来,转头一看是母亲在往自己脸部喷不知道是什么东西。

母亲的心情一直很高涨,她一直元气满满地对待每一件事,可能是因为有期待吧,她期待晚上九点钟开始的烟花表演。可以说,我们这次来,就是为了看烟花。

母亲的情绪越高涨,我心头那一根根稻草就越发沉重。为了防晒,她捂得严严实实。墨镜帽子黑口罩,活脱脱一个女明星上街的阵仗。

防晒措施越完备,我体内灌的铅就越多。我无法通过她的表情,揣测当前的局势究竟怎样。恐惧来源于未知,但我已经不怎么怕了。

很长时间没见到弟弟,父母在暑假刚开始把他送到农村的姥姥家了,我渡过了安静、平和、美好的一个半月。今天就把他接回家了,图书馆是个逃避的好去处,如果弟弟一定要在家的话。

他终于玩腻了那堆土,我终于不用被囚禁在影子里享受游客的尖叫声了。


升空、翻腾,闪耀着。炽热的烟花冲破黑夜的阴冷和浮躁,飞上高空。

但那都不是烟花最美的时候。烟花最美,最为人赞叹的那一瞬,一定是爆裂开来的那一瞬,随即就像欧律狄刻一样,湮灭在寂冷的夜空中了。

舞台中央喷射出的八九道火舌贪婪地舔舐着上方烟花残余的硝烟,一股令人窒息的热浪扑面袭来。

母亲很尽兴,带着满相册的照片上了回家的车,我也很尽兴。

快到家时,后脖上突然传来一阵瘙痒。一抓,竟是一股树叶般的触感——软绵绵无力,又毛茸茸的触感,似乎要被团成一个球了。拿到眼前一看,是一只半死的蛾子,它右边的翅膀折断了,是乱飞,撞到我脖子上的吧。随手一丢,掉在挡把下了,被父亲来回挂挡折磨得奄奄一息。

下了车,拿好东西准备上楼。我落脚太快,被咯了一下,正顾及脚趾传来的阵阵剧痛时,发现脚边有一个黑色的小身影。那是一只鸟。

它立在楼梯的栏杆下边,还睁着眼。见人不跑,我断定它是死了,母亲呵斥我不许动“人家”,我当然没有那么缺德,只是看看。等父亲走上来了,我跟他说了这件事,他用脚碰了一下那只鸟,翅膀挣扎着扇动了一下,但没有飞走。

楼道里昏暗的灯光一个劲儿地倾洒在这只鸟的身体,一片潦草的羽毛插在背上清晰可见。在那惨白灯光映衬下的无神的双眼更显呆滞和诡异,我又想起车上的那只蛾子。